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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追光的人(2)


  “我不去,我肚子疼,哎哟哟,肚子疼哦……”

  “别看我,我也不行,我脚疼。”

  “你自己怎么不去?”

  王原横了说话的人一眼,颧骨上的肌肉抽了两下,皮笑肉不笑地说:“要是我被抓了,你们一定等不到老师来。你们有联系老师的渠道吗?知道老师现在在哪里吗?老师来了怎么接应?”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一起敢怒不敢言地看向王原。

  王原就着他们的目光喝了口水,没有继续追击,而是劝道:“我不能去,你们只要有一个人去一趟药店,这事就解决了。”

  一人怒道:“你说的容易!条子都追到屁股后面了,谁还敢出门!”

  “对啊,万一被抓到,那可是要吃枪子的。”

  “大家都怕被抓,那就别去了呗,让他忍着。病了不是正好吗,他跑不动咱们也不用看着他了。”

  王原眉毛一横,差点不顾后果地骂出“蠢货”来。

  他使劲抓着椅子的扶手,咬着牙解释道:“昨天的吐血可不是闹着玩的,代表胃出血很严重了。失血过多会造成休克,放着不管就会有生命危险。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老师来了咱们怎么交代?”

  王原夹枪带棒把皮球又踢了回来,屋里几个人交头接耳,挠头发的挠头发,抠脚的抠脚,一个正倒鞋子里的水的人闻言动作一顿,不耐烦地道:“要交代也不是俺们交代,是你非要行动,老师明明说让咱们老实待着。”

  “哦?”王原横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拳头悄悄握紧,湿漉漉的皮手套摩擦发出轻微的擦擦声,说:“我抛弃所有,不顾一切把‘海洋之心’找回来,是做错了吗?很好,那不如把他再送回去,反正他就快死了,一个不再发光的‘海洋之心’对老师来说应该没有什么用了。他死了,老师不会再来中国了,他对我们失望透顶。”

  “不会的!老师理解我们的苦衷,他说会带着我们建立新的秩序……”

  “呵!”王原冷笑一声,把手套摘下来随手扔在发霉的木桌上,眼角带着嘲讽的弧度,说,“你们杀了他的‘海洋之心’,他一定不会原谅你们。”

  王原的话一针见血刺透了这帮有前科的男人们岌岌可危的安全感,一想到老师会收回对他们的理解和指导,他们个个面露仓皇,像在雨林里骤然迷失方向的旅行者,急得团团转。

  有人试图向王原解释,说外面还在下雨,道路湿滑,大家一晚上没睡,实在不想这个时候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出门。还有人开始质疑安醇现在的身体状况是否真得严重到危及生命的地步,因为从他们粗鄙的见识里,有些人受伤流血照样干活喝酒,安醇又不是个纯娘们,怎么会矫情成这样子。

  王原本来已经悄悄浮起的期盼又沉沉地落了回去,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目光充满谴责地环视着一屋子蠢货,刚要开口说我们把他扔到医院就散伙吧,隔壁房间传来了抽水马桶的声音。

  王原气急败坏的表情一下子散开了,他猛然望向旅馆发霉的墙壁,满脸震惊和恐惧,没有停顿没有犹豫地径直推开门往隔壁走去。

  隔壁是一套标间,按道理说现在里面只有一个意识昏沉的安醇,声音是谁发出来的?

  王原霍然打开房门,站在门口一脸紧张地看向屋里。其他人追过来,站在他身后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关南市地处赣南,三山环抱,常年闷热潮湿,屋里即使整天开着空调,空气仍然能挤出水来。

  门打开的一瞬间,散不去的霉味冲鼻而来,王原下意识捂住口鼻后退了一步。

  虽然天色昏暗,但是窗帘依旧拉得紧紧的,也没有开灯。卫生间的门虚掩着,光从门缝里露出一线,里面传来了哗哗的冲水声。

  王原脚底轻轻地落在地板上,缓缓按下灯的开关。床上的人不见了,屋里没有人入侵的迹象,王原疑惑地回头看了其他人一眼,手刚要放到卫生间门把手上,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安醇出现在门口,手按着毛巾捂住嘴,刘海正滴滴答答地掉水珠。

  王原看到他还在,马上松了一口气,还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说:“醒了?还不舒服吗?”

  安醇没有回答,他像是很困的样子,眼皮只睁开了几毫米,不知道有没有看到王原。

  他的颧骨处还有一团可疑的潮红,因为脸色太白了,显得这红像是刻意画上去似的。

  王原眉毛稍稍挑起,微笑却不变,伸手抓住安醇扶住门框的手,把他从卫生间扯出来。

  他根本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还是把安醇扯倒了。安醇背对着王原半跪在地上,单手扶住墙,另一手仍然用毛巾捂住嘴。

  王原发现他后背抖得非常厉害,腰弯得也越来越低,心里咯噔一下,蹲在安醇身边,把他脸别过来认认真真地打量着。

  安醇已经闭上了眼睛,头无力地靠在长了霉斑的墙上,手缓缓落下,毛巾倒在地上,没有人注意到皱起的毛巾里落着一口暗红的血迹。

  因为缺水和失血,安醇的嘴唇上有好几道细小的口子,唇内却一片鲜红,嘴唇微微开合,似乎想说什么。

  “你说什么?”王原俯下身体,几乎把耳朵贴到安醇嘴边,想要听清他的话。忽然砰一声从身后传来,标间的门关上了,其他人都进了屋,热热闹闹地挤在门口。

  有人弯腰低头打量安醇的脸色,兴冲冲地说:“他不是挺好嘛,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是吧,我看他就是装的,还想逃跑。得把他捆起来,省得又像在车上那样,一看没人看着他就跑,他要是跑了那就麻烦啦……”

  王原皱起眉头,转身怒道:“别吵了!”

  “血~”安醇忽然说。

  他需要把下巴搁在王原手上,才能勉强保持平衡,没有把脑袋耷拉下去,说:“便血了。”

  “便血了?”

  王原目瞪口呆地看着安醇,不敢相信他的情况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

  如果已经开始便血,自己调养或者去药店买药缓解已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了,他必须要去医院!

  安醇见他愣住,还以为他不相信自己,又听到其他人在挖苦他,好像有点明白了,他们以为他在装病。

  这可真是可以招来六月飞雪的冤屈了。

  安醇长这么大,装过听不懂,装过听不到,还装过自己没事,然后转身就吐了一地饭。可他唯独没有装过病,以此来要挟什么,换取什么,即使被绑架了也不会这样做。

  他这个人,他满身的病,已经让哥哥非常辛苦了。天知道他多么希望自己健健康康无病无痛,不需要让任何人为他操心。

  但是跟他们这些人解释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安醇心知肚明。

  他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想抬手指指毛巾给王原看,可这动作他无力负担,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恶心感再次涌上喉头,他头晕目眩,屁股打滑似的不住往下溜,其他人好像在笑他,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面前是王原的脸,他倒在王原怀里了,王原嘴巴一直张张合合,好像很着急地说着什么,但是安醇耳朵嗡嗡得响,一个字都听不清,眼皮也越来越沉。

  不行啊,我不能晕倒,不能死在这里。

  安醇歪歪头,他的额头蹭到王原皮肤的一瞬间,王原被秋凉浸染的手臂立刻烫的一缩。

  王原把手放到安醇额头上,激动地说着什么。这次安醇看懂了他的口型,他在说“你发烧了!”

  “对,救我,救我……”

  安醇嘟囔完这两句后功成身退,撒手任自己昏了过去。

  ……

  “安德!”

  安德手已经扶住车门,弯腰准备上车了。闻言脚步一顿,扭头往身后看去,只见胡清波拎着一个大号塑料袋往这边跑。

  胡清波下台阶的时候一袋面包从塑料袋里蹦出来,也来不及捡,三下两下从台阶上跳下来,冲到安德面前,呼哧呼哧地说:“等等,等等,夏燃跟你一起去。”

  “夏燃还在住院。”

  “让她跟你一起去吧,我都准备好了,别让她动手动脚就不会有问题。”

  安德蹙起眉头看向后面,夏燃稍后也出现在了台阶上。

  她左臂吊在胸前,披一件黑色夹克衫,里面还是那件衣冠不整的黑色二道杠背心,肩膀上贴着绷带。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安德一眼,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姿势别扭地走下台阶,每走几步嘴角就得微微抽动一下,嘶嘶地倒抽凉气。

  她旁若无人地越过安德,把站在车门旁的裘八扒拉开,自己打开后车门钻了进去,关上车门,摇上车窗。

  趁着她下台阶的功夫,胡清波把气喘匀了。

  他把塑料袋塞到了后车窗里,然后转身对安德嘱咐道:“里面是吃的和药品,千万别忘了吃饭,也别忘了提醒夏燃吃药。我等你们的消息。”

  安德叹息一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转身上了车。

  胡清波目送他们向南方驶去。

  视野尽头阴云已经散去,夕阳惊鸿一现,赶着白日的最后时刻,在天尽头留下了灿烂辉煌的光影。

  夜降临了,墨盘似的天空上隐约可见几颗星子,虽然月亮不知去向,但谁也不能否认明天会是个大晴天。缠绵多日的暴雨终于偃旗息鼓,A市宣布正式进入凉爽宜人的秋日。

  安德把车里的空调关了,打开车窗,让窗外清新的空气进来。

  夏燃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深吸一口气,问道:“要去什么地方?”

  安德正色道:“关南市第一人民医院。他们绑走安醇后,在关南市龙口县汽车站旁边的温馨宾馆住了两天。警察在宾馆的床底下发现一条染血的毛巾,上面的DNA是安醇的。”

  “血?”夏燃声音有些颤抖,“他受伤了吗?他们,打他了吗?”

  她咬着唇内的软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安德。安德摇摇头,手伸到塑料袋里摸出一个面包递给她,看到她拆了包装咬下一大口,才轻轻地说:“安醇的病历显示他身上没有出血的外伤,是内出血,吐出来的。除此之外,他还发烧了。”

  他叹了一口气,像是要努力说服自己一样,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几天一直在下雨,他在外面一定会着凉的,我早就知道。”

  夏燃神情怔仲了片刻,眼眶逐渐发红。

  她缓缓低下头,发狠地撕咬面包,一口一口吞下,又灌了一大口水,抬头语气很冲地问:“他们人呢?”

  安德神情疲惫,揉着眉心说:“跑了。今天下午警察接到举报消息赶到医院时,他们正打算带安醇离开。一开始他们只有两个人,王原没有出现,警察差一点就追上他们了。但是有两辆车突然冲出来,有五个全身武装的人打伤一个民警,打死一个协警,最后把安醇抢走了。警方抓住了接安醇出院的两个歹徒,正在审,应该很快会推算出他们下一步的逃窜方向。这次他们留下了很多线索,疑似高朋来的人也出现了。关南市已经设下重重路卡,他们就算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夏燃过了很久才短促地嗯了一声,继而把头转向窗外,车窗玻璃上映出她水光闪闪的眼睛。

  安德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安醇出院的时候胃出血已经止住了,医生说他今天晚上应该会醒,所以王原才着急让他出院。他们不会让安醇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他拍拍夏燃的肩膀,然后重重地靠在椅背上,使劲闭了闭眼睛,说:“我的人也跟着去了,只要他们看到安醇,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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