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万里红尘一丈高（十三）
奇零境大开也不过是近百年来的事，每次大开都会持续几日，少则三日多则半旬。
如今掐指算来，应该已经过了将近四日。
白决独自回到楼中，背上背着好几斤的长剑，面色如常。
躲躲藏藏在自家师兄背后的江允儿目送着白决的背影消失在重重帷帐间，她依然抱着追尘剑，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却在感叹到——这个人，竟然是这种来头吗？
追尘剑冷光闪了闪。
【也不算什么，想爷当年好歹也是个族长呢……这个……一笔烂账吧，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他身上，怎么会有天尽头的印记？！】
——白前辈是真的命途多舛啊。
江允儿眨了眨水润的大眼睛，心里若有所思。
【那尊煞神，啧啧，红衣修罗啊……谁敢惹？】
——那位真的是前任天君吗？为什么他会……会沦落到……只能依附在一棵毫无灵智的树上活着？
【哦，这位啊，因为天道呗。】
——天道？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听我家老头子说的，小时候大人讲来糊弄的故事，这位……也不仅仅是天君，他是天尊，一个，死了的天尊。】
——嗯？
追尘剑这一次没有接着回答，它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继续讲了下去。
【无涯天尽头，红衣亡天尊。】
【相思安红豆，济世双功德。】
【涟漪点翠微，繁华落执天。】
【清澴外苍生，九州不染尘。】
【这里讲的几个，亡天尊，月老师徒，执天尊，云氏子弟，在当年都是惹不得的马蜂窝。】
——然后呢？
追尘剑十分突兀地冷笑了一声。
【还能怎么着？都死了。】
【违逆天道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江允儿没有再追问下去，她虽然性格怯弱，但是并不痴傻。恰恰相反，能够在饥荒灾年里活下来，并且遇上方吾川师徒令他们心生恻隐，除了她运道不错以外还因为她聪明，敏感且聪明。
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跟任何人——包括追尘——说过，隐隐约约地，她觉得白前辈，似乎心存死志。
现在，就差冷少宫主师兄妹那一道阵法了。
他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
望归阁中三千纱帐如云似月，朦朦胧胧中只能看得清其中一二，再往细里查探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白决知道云深流有事瞒着他，同样，他也有事瞒着云深流。
“师兄在想什么？”
云深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白决的身后，衣袖掠影，冷香浮动。
白决反射性地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勾起脚又将床榻之下的苍生剑往里踹了踹，苍生剑的铭文微微亮了一瞬，接着又带着无可奈何的意味黯淡了下去。
“我……”白决抬起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在想……你啊。”
即便明明知道这是假话，云深流还是忍不住高兴了起来，他的眼眸微弯，道：“师兄，你愿意再跟我去一个地方吗？”
“什么地方？”
白决紧了紧握成拳的手掌，苍白的玉色泛出，显然并不是不紧张的。
“你去了，就会知道了，师兄。”
云深流像是恍若未觉一般，平静地从背后向着端坐在床榻上修炼的白决伸出手，白决恍若未觉，冰冷修长的食指指尖最终点在了他的额心，轻轻地绕着圈，将白决额前的细小皱起给一点一点地抚平。
望归阁外绵延千里的群山，苍松翠柏，一眼都望不到边。
流动的冷白云岚扫过一切绿意。
“好。”
白决背朝着云深流，看不见神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
凌空的感觉像是踩在了风龙的脊背之上。
而被人抱着凌空的感觉，就像是……被风裹挟着一样，无处可逃。
在重重叠叠堆积折回的云纱之中，白决扶着云深流的脖颈勉强挣扎着没有彻彻底底地被他抱个圆。
“师、师弟啊……”
远天的曙光闪耀起辉芒，惊得满山遍野的晨鸟振翅而起，清越的鸣响跨过了一切风景。
“嗯？”云深流微微俯身侧耳倾听，耳鬓边的一缕长流碎发挽不起便肆意地垂落着，眉宇冷冽却不失温情，眼眸低垂内敛，倒映着白决的面容，淡色的唇瓣。
白决一时迷惑，不禁盯着云深流看愣在了那里。
等他好不容易地回过神来，云深流的唇畔已然流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这笑意宛如醴泉的水，乍见惊鸿，一品之下才知甜彻心扉。
但是，白决也并非凡人，他定了定神，按住云深流的肩膀，果断地开口：“你能不能……不要抱着我飞来飞去？”
云深流脸上的笑意更深，启唇一字一句道：“不——能。”
话音未落，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像鹅毛轻雪一般在白决的唇畔落下一吻。
“我好喜欢师兄，师兄呢？”
白决哑然。
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气氛逐渐冷凝，两个人相顾无言地从九霄云外重新落回了地面之上。
然而，云深流显然没有把白决放下来的准备，自顾自地就往前走去，带得广袖翻飞，犹如云海翻腾。
眼前忽然间涌起了万道霞光，金红色的光芒如利剑划破了苍茫而又无垠的白色起伏，这光芒直冲天际，仿佛自成一种格局，将所有挡在它面前的都逐一碾压殆尽。
这个地方，白决曾经也是来过的。
千年的老海棠树的身躯沧桑盘曲，它的枝干上蔓延这刀削斧刻的痕迹。
最美的是一树的红霞，满天飞红，如今却都已无影无踪。
白决愣愣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一片焦土。
云深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师兄，你答应我过的事情，怕是做不到了。”
“这棵树没有老死，它被那些人给活活烧死了。”
白决的记忆一时间混乱了。
他并不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云深流什么——或者换一句话说，他答应云深流的事情太多，数也数不清，根本就不可能回想起来——而且有些东西被刻意地遗忘太久，他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追寻。
在白决的沉默里，云深流仿佛得到了他的答案。于是，他只能够无奈地笑了笑，把白决放了下来，后退一步，开口道：“我给师兄弹一曲吧。”
白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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