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地方博弈
“这些保加利亚贵族，族大根深，子弟众多，土地广阔，背景深厚，在城里有商铺工厂、在农村有庄园田野、在官场还有不少关系网……”
格鲁尔是少数民族，生活的地方与保加利亚紧邻，所以他对保加利亚的社会情况了解更多一些，此时就给维克多等人介绍起来了。
虽然在罗马尼亚，在国内也有类似的家族，比如维克多自己，都算是县乡的小家族。但罗马尼亚因为政府管控力度比较强，坚持军功授田，且严格抑制土地兼并，所以地方势力萎靡不振，哪怕是贵族子弟，也只能捏着鼻子与老百姓一起冒着生命危险挣军功。
但在保加利亚，这些贵族豪强，却是地方上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都是最顽固的势力。
“同族聚居的这些豪强贵族，大多是保加利亚独立时就有的，像是日夫科夫家族，兹拉塔尔家族……这些家族在许多国家都有根脉和关系！”
“其中混得最好的，当数日夫科夫家族，几代人都做了保加利亚政府的大官，不过后来分了家，现在混得一般的，就是眼前的多布里奇一脉，也没出过几个做官的。”
“那你为何说，这日夫科夫与一般的家族不同？”闻言，贝提夫又开始摩拳擦掌了，在他听来，这地方家族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格鲁尔连忙摆了摆手：“虽然这一脉过去没有什么显贵的人物，可现在，却出了位了不得的子弟。我虽不知其名，但却听说，这位日夫科夫家族有一个叫伊万洛夫的在我国留学，傍上了一位国内高官的大腿，几年前，又去了布加勒斯特做官，听说还做了不小的官！”
“竟然在布加勒斯特做官！？”众人面面相觑，维克多也有点困惑，但是随即就释然了。欧洲贵族关系确实很混乱，跨个国不是稀罕事。罗马尼亚国王还出身于德意志的霍亨索伦家族的锡格马林根支系呢。
在一战中，卡罗尔一世的儿子斐迪南一世登基以后，非但没有选择同自己出身的霍亨索伦家族站在同一阵线的同盟国，而是加入了英法俄主导的协约国的阵营，同英法俄一齐对抗德意志帝国，使得本家对此那是大发雷霆，直呼不肖子孙……
那就解释了为何日夫科夫家族如此肆无忌惮，不把他这个新来的治安官放在眼里，原来是上面有人啊！京官却要比地方官大一级，这道理放到罗马尼亚都一样。
格鲁尔继续说道：“多布里奇又分为日夫科夫和兹拉塔尔二大家族，分别占据了东城、西城两个城区。其中日夫科夫势力更大，其族长名为伊万，那位在布加勒斯特做官的子弟就出自他们家；西张兹拉塔尔略小，但也没差太多，其家族族长瓦西尔是大商人、大资本家。”
“不光多布里奇，在整个南多布罗加，也颇有名气。多布里奇的归降，便有这二位的功劳，他去城中说服保加利亚正规军开城投降，这才被任命为城市委员会的领袖，另一位则是市长……”
维克多思索道：“多布里奇归降后，便用罗马尼亚制度，一城三部门，有市民委员会、市政府、治安部。两个家族各占其一，那这多布里奇，岂不还是他保加利亚贵族的了？”
格鲁尔眨了眨眼道：“也可以这么说。”
贝提夫怒道：“那还要我们来这儿驻守又有用？不是成心耍我们吗？”
格鲁尔笑道：“还不是康斯坦丁主将不放心让保加利亚贵族自治管事，治安官在此，也就是起个监视的作用。若他们真的反叛，不算缴械的正规军，光靠城里原本的警察、民兵，便能将我们的营地围了，所以我们……”
他朝维克多提议道：“这宴席，还是去吧，正好结识一下城里的人士，也方便日后往来，日子还长着呢，不必争一时之气。”
贝提夫听了这话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什么话，我们罗马尼亚军人岂能被随意羞辱！”
二人在那争议，维克多却陷入了思索。他已经听明白了，日夫科夫，便是这城里最大的地方势力，不仅有人在首都做官，还是帮罗马尼亚劝降多布里奇的功臣。
既然他们是合作的态度，康斯坦丁主将也没有为难，原封不动地保留了日夫科夫的家族、财物，甚至授予官职，希望他们继续帮忙管理多布里奇。
以保加利亚人治保加利亚，这方法很妥当，像卡罗尔一世国王那种求稳的风格，是战争期间控制投降地区的不二法门。
若是动辄剿灭地方长官，派一个对当地情况根本毫不知晓的官僚来统计户口、丈量土地、摊派赋税，反而会引发反抗，不利于罗马尼亚的对当地的消化。
虽然“以保治保”，大局是保住了，只是长期以往，却苦了被派到这里的治安官维克多了，他们顿时感觉有些束手束脚。
虽说在和平时期，市政府和委员会的确比治安官稍微重要一点，但这是战时。维克多想到主将交给自己的任命书上，那醒目的一行字。
【若保加利亚人有异心，有迹象反叛，治安官可以动用致命武力，直接镇压！】
好歹维克多身后，还是有一股军事力量在支持的。所以，维克多也不欲太过软弱，变成被地方势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傀儡和橡皮章。
“格鲁尔，你出去如此告诉那下人。”他淡淡说道：“就说本官职位虽不高，却也是康斯坦丁将军亲自盖印任命的治安官，代表了罗马尼亚政府的权威，和一低贱仆人说话，有失军国体统！若是日夫科夫族长真是诚心相邀，便派其子亲自前来邀请！”
……
“那小治安官真是如此说的？”多布里奇东城里，身材肥胖的伊万听了仆人的回复，有些微微发愣。
“原话便是如此，我连营门都没进去，就被赶走了……”仆人被那些身材高大，荷枪实弹的士兵们吓得不轻。
“真是岂有此理！”伊万年纪五旬，发起火来花白的胡子都在发抖。
“父亲息怒，息怒……”伊万的儿子万卡，相比他父亲柔和多了，一副宽厚老实的老好人形象。
他说道：“依我看来，只派一个下人去递帖，实在是太过无礼了，也难怪那治安官不来，好在他没有一口回绝，而是给了我们一个台阶下。这样好了，还是快按照他说的，让我亲自去递帖吧！”
“那岂不成我奉他之命行事了。”族长不愿，坚持道：“按理说，委员会会长可比他个治安官还大半级，我没有以上级身份召他过来，就算不错了！”
万卡劝诫道：“话虽如此，但此时我国和罗马尼亚还在交战，比不了平日。手里有兵的，总比手里无兵的大，对于那主将，来自罗马尼亚的军人，总比我们就地任命的贵族要更受信赖，父亲可不能以平常的想法来揣度啊……”
“那又如何，我们可是劝降了保加利亚军队的功臣！也与一般的贵族不同！”伊万眉毛扬起，一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再说了，家族有伊万洛夫在布加勒斯特为官，区区一个小治安官，能奈我何？”
万卡道：“邀请兹拉塔尔家族和地主的请帖已经让人发出去了，若是到时候成了场空宴，于我家也不利啊。”
伊万想想也是，但还是不耐烦地一挥手道：“那要一个小辈去请吧，反正礼数已经够了，他爱来不来！”
万卡见状，有些生气了，一跺脚道：“父亲！你如此狂妄自傲，为了争一时之气，非要与那军队的人撕破脸。你等着吧，闹到那康斯坦丁将军面前，甚至闹到布加勒斯特去，对家族，对伊万洛夫没有半分好处！”
……
“维克多，日夫科夫家族还会派人来么？”多布里奇城外，罗马尼亚军队驻防营地，格鲁尔有些忐忑地踱步。他觉得维克多还是有些托大了，若是日夫科夫家族也动了怒，不再派人来请，那双方的关系就会彻底闹僵，接下来几个月，该如何往来？
上头若是要求他们在城搜粮收税，若无两大家族牵头配合，是绝不可能完成的……
维克多却闭目养神，默然不言。他是不可能和格鲁尔说透的，这属于占领区地方权力的一次博弈。若是自己低头，那今后别说和日夫科夫家族配合呢，以后甚至只能仰地方势力鼻息行事。
到底是奉命镇守此地的军官大，还是原本当地贵族和旧官僚大，这点，可得分清楚了！谁先低头，就是谁输！这时候，安东又来报了。
“长官，日夫科夫又派人来了！”格鲁尔面露喜色，维克多却只是睁开眼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是个小辈的年轻人，衣冠楚楚，还是乘车来的。”
维克多起身道：“我不在营中时，由贝提夫全权负责营中事务。如果我天黑还没回，或是城里有任何异动，立刻闭门守备，再让安东快马告知隔壁县城！”安排好营内事务后，维克多扶正了头上的帽子，挂着擦拭干净的手枪，走出了军营。
营门一开，年轻人看到有数名神情肃穆的士兵持枪跑出，分列两侧。随即，又有一位身穿军装，背绑武装带，足登皮靴，头戴檐帽的治安官大步迈出……
他知道是正主来了，连忙下车，朝维克多说道：“我是日夫科夫族长的派来的，族长身体不适，故特让我来下邀请去家宅中聚餐，也好让城中士绅来拜见……”
维克多几步上前，看着来者露出了笑，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用法语说道：“初来乍到，本该由我这个做治安官的先去拜访，怎么敢让上级亲自来呢？”
而对方无言以对，维克多知道，在与保加利亚原有的地方势力的博弈里，自己其实略赢一筹！
……
没错，法语在近代曾被广泛使用作为一种国际外交语言。这主要因为法国在18世纪和19世纪是一个强大的殖民帝国，政治、文化和经济影响力在世界范围内扩展，法语依旧是重要的国际语言之一。
许多国家的贵族阶层都使用法语进行外交交流。但是显然日夫科夫这种家族，和大贵族相比，差距还是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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