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米斯特里
多布里奇城外侧，有一个三四十户的居民区，因为靠近工厂，其名为“工棚区”。这些住宅简陋又拥挤的，也没有足够的卫生设施和基础设施，生活条件比较艰苦。
工人区的一条小巷内，有户寒酸人家，这天一大早，门外便传出了一个愤怒的声音。
“那明明是他们没有远见，只看得到眼前一时的利益，就要和米斯特里闹翻，什么浪费器械，那根本是没有的事，不知是哪个烂舌头的人乱说，这得有多大的仇，是想将我弟弟的名声毁得干干净净啊！”
基里尔三十四五岁年纪，虽然身材高大，但因为多年在田地里辛劳，早早就将腰压弯了，头发也掉光了，皮肤黝黑，额头也布满皱纹。
今早，他一大早出去种地，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在诽谤自家。他本就是个冲动的人，顿时气得发抖，这哪能忍？与那些传播谣言的人理论起来，还差点大打出手，最后才被弟弟劝回家。
“一切都是我的缘故，是我无能，拖累了兄兄长，又辜负了兹拉塔尔家族。”
年仅二十岁的米斯特里就与兄长不一样了，虽然一身粗衣陋裳，也遮不住他身材挺拔，虽然有点瘦削，但因为兄长把好东西都先给他吃，这么多年来就没让他饿着过，所以长得一点不像穷人家孩子，更有几分书生气质。尽管他学的是机械工程，在多布里奇并不登大雅之堂。
“不怪你，不怪你，是兹拉塔尔家族没有识人之明。”
哥哥气得胃疼，坐在铺着麦秸的地铺上喘气，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常年累月超负荷的劳作，对人的身体摧残很大。
尽管如此，基里尔还是强撑着身子，对米斯特里道：“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被这等俗言碎语乱了目标，我接着去田里瞧瞧，今年的收入吃食，就指望夏收了，这时候可不能松懈。”
米斯特里目送兄长出门之后，回过头看了看一无所有的家，叹了口气。整个家就三间矮屋，茅草当顶，一圈破篱笆围着的小院。
走进最大的主屋，却见里面房屋地上坑坑洼洼，只有一个冷却已久的土灶台，墙壁被柴草的烟熏得乌黑。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家具了，真是家徒四壁。
与主屋紧邻的是米斯特里睡的地方，更为狭窄，只放得下一个满是麦秸的地铺，好在这里的窗口被开得很大，采光极好，阳光从外边照进来，撒在地铺那本被翻得脱线松散的书籍上……
这让米斯特里想起了往事。自己小时候父母就已经离世，所以他从小跟着大哥基里尔生活，由基里尔抚养长大，二人的关系，与其说是兄弟，不如说是父子。
基里尔是厚道的人，总想到父母早死，只剩下米斯特里一个年幼的弟弟，长兄为父，弟弟的一切，当由自己担当。
他不愿弟弟受累，不像其他穷苦人家一样，早早使唤米斯特里下地帮忙，而是全力支持米斯特里读书学习，让他任其天性，顺其自然。维克多从小就不喜欢干活劳动，他爱读书、爱科学。
虽然担心这不是穷人能支撑得起的事业，但基里尔宁可自己苦一点，也要支持弟弟的理想，咬咬牙，靠着耕种三十亩薄地和城里打打零工维持这一切，资助米斯特里去上学读书。
基里尔一直觉得，弟弟和他不一样，日后注定不凡，怎么能够埋没在乡野田地里。所以平日里，在兄长种田讨生活的时候，米斯特里连饭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就着光，翻阅书籍。而米斯特里在城里工厂又找到一份工作，似乎弟兄俩的未来都好起来了。
可如今出了这一连串的事，米斯特里哪里还看得进去半个字？多年后的电子工程师和大企业家，此时此刻，依然是个没有受过太多波折的二十岁青年。他有璞玉一般的人格，却尚未经历岁月雕琢。
算着时间，确定兄长已经到田边后，米斯特里来到院子里，背起了捆柴用的麻绳，默默出了家门，向外走去。
往常，这些活都是他兄长做的，如今自己刚找到一份工作就被赶走，拾柴做饭他也想要顶上，总不能像以前一样，让兄长拖着拖着劳累的身子回来，面对冷灶，连碗热饭都吃不上吧。
没错，米斯特里是心比天高，不甘于这种日复一日的农耕生活，渴望像世间推崇的一样，有朝一日通过自己的努力摆脱贫寒，作出发明，创办企业，成为一市，甚至一省的骄傲！
但不管心飘多高，那依然是一颗做人的良心！至少，对养育他的至亲必须如此。
……
米斯特里一路走出工棚区，有群年轻的少女在一旁的水沟边洗衣，瞧见的穿着干净的米斯特里过来，先是眼睛一亮，而后又想起什么来，或转回头去不理会他，或故意大声说了什么，引发众人一阵哄笑。
米斯特里没有理会，他继续走，他的目的地是城外的树林。这片树林，按理说是城西兹拉塔尔家族的山头，但他们的族长比较照顾居民，索性将这里完全开放，让穷苦人家们可以随意来此拾柴。
所以在这，米斯特里可以遇见不少同样来拾柴的人，有的还是邻居。看到他后，他们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各种问题从嘴里飘过来。
“米斯特里，这么多年了，难得见到你来拾柴。”
“米斯特里，你家里明明那么穷，你哥哥干活那么辛苦，你每天不帮忙好意思吗？”
“以前的老同学说你笔和纸都是偷的，是真是假？”
“米斯特里，我听说兹拉塔尔家族将你从厂里赶走了？这又是为什么？莫不是因为……”
每一句话，看似关怀，实则都不怀好意妄图伤害他。在不少人眼里，米斯特里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懒鬼，二十岁了还一事无成，既不务农，也不经商，整日就捧着几本书装模作样，真以为自己是个有本事的读书人了？
可惜除此之外，米斯特里没有更多的坏处让他们来唾骂，现在倒好，米斯特里出了更大的丑事，那就是被市民公认的好人兹拉塔尔家族赶走了。
所以众人都兴奋异常，他们一看见米斯特里就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故意用话来刺激他。他们很想看到，全工棚区出了名的“读书人”，露出他丑陋的真面目！然后指着他，唾弃地说道：“看，他果然是个小人。”
米斯特里贫穷但很有理想，他有兄长的支持，不必像同龄人一样劳碌生产，而可以做些他们觉得松闲惬意的事，比如读书、上学，所以在他们眼里，米斯特里就是错的。
而闲言碎语，便是这么来的，他家一丁点的变故，都会被放大，人们总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异己。
但米斯特里的处置方式和基里尔不同，他只是笑了笑，没有任何答复，这让讥讽他的人，感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了，颇有些没趣。
在一片嘘声下，米斯特里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他将背后的木柴往身上抬了抬，开始往回走，他已经拾够了三天的柴火。
过去他不事生产，很少做这活，显得有些生疏，背上的柴火虽然不多，却让米斯特里感觉很重，仿佛是那些谗言小话，加在一起，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米斯特里虽然学知识，但他知道自己光靠这些不能致富，他苦恼现在的处境，还在苦恼自己未来。兹拉塔尔家族都只看重眼前利益，不知道未来的趋势。而大多数人，也都是一件两件片面的小事来评论、衡量一个人的高低贵贱、善恶是非的。
米斯特里有些担心，这样的问题，会跟随自己一辈子，成为自己身上一个抹不去的烙印，虽然自己的确被兹拉塔尔赶走了
这将极大影响他在城里的风评，虽然如今多布里奇即将被割给罗马尼亚，可就算如此，自己在城中的风评，依然会影响他是否被委员会选举投票，那是做人上人的关键。
“要是被人认定我是个德行低劣的小人，那我在这多布里奇，就很难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这是米斯特里苦恼之处，但这种事情，作为另类的人，他根本就不能辩解，否则越抹越黑。说什么？说“我没有偷用器械”那样的话，谣言恐怕会传的越广吧。
在路边休息时，米斯特里偏过头，看见自己衣下的肩膀，已浸出了些红点，麻绳勒在上面，很痛，他这没干活什么活的细嫩皮肉，已经磨出了血。
米斯特里却不忧反喜，磨出血不可怕，这反而能提醒自己，绝对不要背一辈子的柴火，过着那种一成不变，一眼都能望过头的生活，这才是最可怕的。
“就算没人来帮忙，我自己也得想办法，尽快摆脱困境。”
咬咬牙，米斯特里再度起身，重新迈入里门，先前在这里洗衣裳的那些女子已经不在了。等米斯特里快到家的时候，才发现她们都聚集在自家院外，这里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米斯特里回来了！”有眼尖的人喊了一声，围在家门边的一众邻居立刻回头，看着他，眼神里大多是幸灾乐祸，只有一两个人面露担忧。陈平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莫非是兹拉塔尔家？不对啊，他们家族一向待人友善的……
他手里麻绳一松，背上的柴火立刻掉到了地上，发出噼啪声。等米斯特里挤开人群走到家门边，却没看到兄长，而是看到几个荷枪实弹的罗马尼亚士兵，此刻正站在他家院子里！
其中那个戴军帽，明显是个人物的军官，更是背着手，晓有兴致地踱步，看看他家的菜圃，瞧瞧那破旧的茅草顶，甚至还想探头到屋内瞧瞧。
“罗马尼亚人？”
米斯特里心里咯噔一下，但表面一点都没慌乱，他掀开了破败的栅栏，走进院内，朝那治安官恭恭敬敬地问好，仿佛他们是自己意料中的客人。
“竟然是治安官视察，真是劳驾阁下。”
治安官维克多连忙回头，将米斯特里上下打量，然后用罗马尼亚语话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让一旁的格鲁尔翻译。
“长官问，你便是米斯特里？”
“正是我本人。”米斯特里得知此人就是那名为“维克多”的治安官后，更是诧异，无缘无故，罗马尼亚人为什么找上门来？
可面上却依然镇静，小心地观察此人。但见其身材魁梧，身高与自己相差无几，一双眼睛定定地盯着陈平，那神情，仿佛是猎人在盯着猎物……
这时候，维克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用极其生硬的，听上去才学会一点的保加利亚语道：“米斯特里，我找的就是你！”
说罢，维克多对米斯特里，也对外面围观不嫌事大的众人大声说道：“近来士兵在民间查访，听说有传言说，基里尔的弟弟米斯特里盗窃器械零件！军队闻询，大为震惊，兹拉塔尔家族可是和我军是没有上限的合作伙伴，敢偷盗他们的家族产业，就是偷盗我们军队的资源，真是罪大恶极，这种行为怎么能够放任？”
“所以，今日我军特地来此，将基里尔、米斯特里以及兹拉塔尔家族代表以及那些风传此言的邻居众人，带到法院询问！这盗窃器械零件一案，今日必须水落石出！”
说完，维克多让格鲁尔翻译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也不管外面的众人的一片哗然，对不明所以的米斯特里笑道：
“米斯特里，今日你随我军去法院审判，进去前，你身蒙污名，真真假假无法分辨。但待到出来时，你或将坐实恶行，必将受到法律审判……”
“或者昭雪掉自己身上的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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