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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章


从会仙楼到寺桥金桥的果脯铺子并不算远,    可这条路梁潇却走得甚是艰难。

        大考在即,众多仕子涌入京畿,大燕不设宵禁,    每一入夜,恰是觥筹交错一逞风流的时候,街头巷陌俱是成群结伴,    人烟喧杂,    好不热闹。

        今夜姜姮突然提出要梁潇去买蜜煎樱桃,完全在梁潇的计划之外。

        暗卫来不及清肃街衢、排查过路人员,只得护卫在梁潇身侧,临时在他周围搭起一层人盾。

        安平坊是酒肆茶铺云集之处,鱼龙混杂,    路人不知靖穆王身份,推来搡去,挤挤攘攘,行进得十分缓慢。

        饶是这样,在回途还是出了意外。

        街衢两侧鳞次排列着竹搭吊脚彩棚,    高两层,    梁潇经过那里的时候,倏然自绞角栏杆后射出数支羽箭,    箭矢凌厉破风而来,    直冲向梁潇。

        护卫反应极快,火速挡在他面前,    他毫发无伤,    但射出来的箭误伤了几个过路人。

        几声惨烈嚎叫,原本秩序井然的街衢瞬间大乱,路人散若鸟兽,    撞落街边食摊的锅灶,一时之间,烹油沸水泼洒,更显得乱糟糟。

        几十个黑衣人从路边彩棚里跳窜出来,拔刀砍向梁潇。

        护卫被惊慌失措的行人冲散了大半,留在梁潇身边的寥寥无几,对方有备而来,杀招凛然,梁潇这边占不得便宜,被逼得步步后退。

        他到底是从疆场厮杀出来的战将,迅速冷静下来,指挥护卫布阵迎敌,自己也拔出佩剑。

        这一战极惨烈,好几回刺客挥出来的银亮剑锷擦着梁潇的脖颈过去,他堪堪躲过,执剑反杀。

        一炷香后,刺客所剩无几,奄奄一息,京兆府亦接到消息,府尹亲自带着官差赶来。

        京兆尹吓得长跪不起,哆哆嗦嗦叠声叫:“殿下赎罪,下官失察,下官该死。”

        梁潇没耐烦地掠了他一眼,自袖中抽出巾帕,缠住胳膊上的伤口止血,又摸了摸护在胸前的荷叶包,摸到那五两蜜煎樱桃完好无损,脸色才有所缓和。

        他惦记着尚在酒楼等他的姜姮,不欲多纠缠,指着地上横陈的刺客,道:“这几个还活着,用不着你们京兆府审,派人送回王府,自有刑官招呼他们。”

        京兆尹浸淫官场十余年,早就听闻靖穆王府筑有私牢、养着刑官,手段比大理寺天牢更狠,凡是进到那里面的人,就算再硬的骨头都能敲碎碾成粉末。

        他只觉头皮发麻,体内凉意蔓延,不禁打了个寒噤,生怕惹这阎王不快,忙道:“下官接令,会亲自押送,殿下只管放心。”

        梁潇再懒得看他,翻身上马,直奔会仙楼。

        姜姮等了他半个多时辰,已等得不耐烦。

        她坐在棂窗台上,半边身子在窗外,左手执杯,右手拿壶,媚眼如丝,摇摇晃晃,绫纱衣袖于风中狂舞,像只醉酒的蝴蝶,随时会展翼飞入灯火阑珊的夜空中,再寻不到踪影。

        姬无剑站在她身边,伸胳膊虚扶着她,嘴里念叨着:“小心,往里些,可别掉下去。”

        梁潇推门进来时,正见到这一幅场景。

        姬无剑吓得脸色惨白,弓腰伸臂,低声哄劝,不时抬手擦一擦汗。

        梁潇的脸登时黑沉,疾步上前,把姜姮拦腰从窗台上抱下来。

        “可真是长本事了。”他冷斥。

        姜姮目含迷蒙,无辜地看向他,抱怨:“你怎得去了那么久?”

        说话间,姬无剑注意到梁潇胳膊受了伤,缠着的巾帕本是白底,渗出点点血迹,显得触目惊心。

        他低呼:“殿下,怎么了?”

        梁潇浑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以示无事。

        虽然他没放在心上,却下意识去看姜姮的反应,她的目光清凉如水,淡淡扫过他的胳膊,未击起半分涟漪,只朝他伸出手,问:“我的蜜煎樱桃呢?”

        梁潇怔怔看她,无端的,有了几分伤心的滋味。但他没多说什么,伸手从胸前掏出荷叶包,轻轻地放在了姜姮的掌心。

        姜姮将酒盅放在桌上,把层层包裹以细绳捆好的荷叶展开,捏出一颗挂着糖酪的樱桃放进嘴里。

        只吃了这一颗,便道:“其实也不怎么好吃嘛,和想象中的味道差远了。”

        恰有护卫进来奉茶,她嫌弃地把荷叶裹起来,扔给了他。

        那护卫是随梁潇去寺桥金家买蜜煎樱桃的,是梁潇的心腹。

        眼见堂堂靖穆王殿下为了这一小包蜜饯负伤见血,又眼见一片心意被如此轻贱糟蹋,不禁为他不平,双手接过荷叶包,冲姜姮躬身道:“王妃,殿下为了这个,在路上遭遇伏击,他受伤了。”

        梁潇瞥了他一眼,他讪讪噤声,将茶壶放下,默然退了出去。

        雅间一时静谧,姜姮站在桌边,垂眸看地,浓密的睫羽低垂,半遮住眼底的神色,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姬无剑在一旁看着,只觉两人虽然没有像从前争吵不休,可这样的安静,却更让人难受。

        他只觉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隔衣看了看梁潇的伤,轻声说:“奴带着伤药,这就下去取来给殿下敷伤。”

        他一走,雅间只剩梁潇和姜姮两人。

        姜姮默了一阵儿,忽而抬头看他,极认真地与他讲道理:“你受伤是因为你树敌太多,总有人想要你的命,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让自己的夫君去买个蜜饯果子来吃,我又做错了什么?”

        她的语调幽凉,甚至堪称冷漠,可梁潇却因那不经意的“夫君”二字而半点脾气没有,他纵容地点点头:“对,这怪不得你。”

        姜姮看他,蓦得,上前拿起酒盅满斟了一杯桂花酿,递给他唇边,笑说:“你尝尝,我刚才喝了许多,好喝极了。”

        他受伤见血了,饮酒是大忌,姜姮的父兄皆是战将,她不可能不知道。

        梁潇早就看出她心中有怨,卯足劲儿故意在折腾他,但还是遂了她的心愿,就着细软柔荑将那盏桂花酿一饮而尽。

        酒香醇正,入口绵柔甘冽,可咽下去的时候却无端有种苦涩,渗入舌尖,滑下心底。

        他遽然觉得憋闷,长呼了口气,轻声问:“姮姮,你还想要什么?”

        珍馐佳酿也好,宝钿珠钗也罢,只要她能说出来,他都会捧给她,只希望能消除她的怨恨。

        原来被人恨着,被人怨着,这滋味竟是这么难受。

        姜姮微仰了头凝睇着他的面,清亮似皎月般的眸子里闪过几道诡异的光,她依旧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娇滴滴地问:“辰景哥哥,你现在心底是不是很难受?”

        “我这么蛮横不讲理,这么糟蹋你的心意,这么作贱你,你是该难受的。你心里是不是在想,要如何才能扭转这一切,结束这一切。要如何才能让日子好过一些,让身边的人不这么恩怨相对,让她有几句好话,有些好脸色?”

        梁潇不语。

        姜姮却不放过他,抬手攀上他的肩,仰头望入他的眼底,笑靥柔媚:“过去的七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啊。”

        面对这样的姜姮,梁潇第一回产生了胆怯想要躲避的情绪。

        他将目光移开,下意识不与姜姮对望,可姜姮竟掐住他的下颌把他的脸扭过来,痴痴一笑:“你怎么不看我啊?你不是经常说我长得美吗?从前我们还没成亲的时候,你就喜欢偷偷地看我,这会儿怎得却不看了?”

        梁潇窒闷良久,才艰难吐出几个字:“姮姮……”

        听他这样唤她,她脸上的笑渐渐消退,眼底的戏谑亦淡去,恰如他们一路走来看过的伶人卸下油彩粉墨,露出本来面目。

        她甚觉无趣地松开梁潇,后退了几步,转头看向窗外,那里万家灯火煌煌,行人如织,平凡而忙碌,安宁而快乐。

        “辰景哥哥。”她的语调中不再有嘲讽,而是一片澹静:“我什么都不想要,不想要蜜煎樱桃,不想要华服美室,不想要富贵荣华,我只想要自由。你若现在给我自由,我可以不再恨你了,我会努力去回忆你从前的好,永远留在心底,记一辈子,好不好?”

        这话前半段是真,后半段却是在唬人。

        若得自由,姜姮最先要做的事就把梁潇这个人从记忆彻彻底底地剔除,她再不要记得他分毫。

        梁潇安静听她说完,抬起酒盅自斟自饮,末了,他柔声说:“姮姮,你说谎。”

        “我如果放了你,你很快就会把我忘了,恨不得你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我这个人。”他慢慢走近她,不着痕迹地揽过她,让她离窗台远一些。

        这几步走来,身体却不由得轻晃,他陡觉面前姜姮的眉目模糊浅淡,踉跄了几步,歪身跌倒。

        姜姮扶住他,避免他倒地时撞出太大的声响。

        她将他放在地上,听见篾帘外响起均匀沉稳的脚步声,不慌不忙地自发髻间拨下金簪,将尖细锋利的簪顶对准梁潇的脖颈。

        姬无剑捧着伤药进来时,恰看到这一幅场面。

        他惊愕失措,忙要上前,被姜姮喝止。

        她淡淡说:“阿翁,你不要出声,若将人引进来,我便只能和他同归于尽了。”

        姬无剑放下伤药,压低声音:“您这是做什么?若是殿下死了,您知道会有多少人跟着倒霉吗?”

        姜姮凄然看他:“我知道,可是……我真的撑不住了。阿翁,我这些年过得什么日子,你都是看在眼里的,我撑不住,撑不住了。”

        姬无剑不忍地别开眼,“殿下知道错了,您再给他次机会吧,他……他也是苦命人,他是真的爱您。”

        “呵……”姜姮轻蔑凉瞥昏睡中的梁潇,“我又凭什么呢?他命苦,他可怜,就非得拉我共沉沦么?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我救不了他,我只能救我自己。”

        姬无剑这才品出味儿来,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他低声道:“这是不可能的,外头都是王府护卫,您根本跑不出去。”

        姜姮一笑:“所以,我思来想去,要阿翁帮我。”

        她赶在姬无剑拒绝之前,抢先一步说:“我和辰景是从小一起在王府长大的,我看得很明白,整座王府里,真心心疼他,肯为他豁出命去的人只有你。许太夫人也好,玉徽也罢,跟他都是隔着一层的,更享受他的庇护和他带给她们的荣华。只有你,是无私为他,不图回报的。”

        “我们已然到这个地步了,有没有回头路可走您心里也是有数的。我就算今天不杀他,迟早有一天我耐不住了,难保不会杀他伤他。你真愿意看到,你保护了二十多年的人,最后死在女人的手里吗?”

        姜姮握着金钗的手陡然用力,钗尖微陷入梁潇的脖颈,她漫然道:“你看见了,哪怕他再精明再警惕,只要朝夕相处,我总是有机会的。”

        姬无剑哑然,半晌才道:“奴要是帮了您,待殿下醒来,只怕要把奴凌迟了。”

        从前的姜姮一定不愿意连累别人,可如今被逼到份儿上,从前的优秀品质都在挣脱厮逃间丢弃殆尽,她漠然道:“你自己想办法。”

        姬无剑一怔,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姜姮,惊讶于她的冷血。从前的她,是整座靖穆王府里最纯良烂漫的姑娘,怜弱惜贫,有用不完的热情。

        曾几何时,她竟变得这么彻底。

        他长久的沉默过后,问:“您喂殿下喝了什么?”

        姜姮道:“迷药,能让他睡两个时辰。”

        姬无剑轻呼了口气:“那就得抓紧,眼下这个时辰城门已关,您出不去,离开会仙楼后得先找地方躲起来,等天亮再出城。”

        姜姮摇头:“可等天亮他就醒了,只要他醒了,我就再也出不去了。”

        “那您想如何?”

        姜姮踌躇片刻,道:“我知道你的身上有一块王府玉令,可通禁宫,可开城门。”

        姬无剑苦涩撇嘴:“您可真是不给奴留一点活路啊。”

        他虽这样说,却默认了姜姮的提议,先出去道楼内有鬼祟人偷窥,殿下命所有护卫进来严加搜查。

        梁潇刚刚遇刺,正是惊弦紧绷的时候,那些护卫不疑有假,依令从门口撤进来。

        安排好这些,姬无剑不放心姜姮,又回到雅间。

        她换下了阔袖累垂的月白绫裙,改穿对襟旋袄,系一条石榴褶裙,云髻也重新挽得低低,将耀眼的珠玑宝钗全部拆下来,周身上下,只有手上一对金镯首饰。

        那金镯是从前客居靖穆王府时,她过十四岁生辰父亲托人从闽南捎来的,不是梁潇给的。

        姬无剑未再置言,先去看了看伏在榻上安睡的梁潇,探他的鼻息,又查看了他的身上,确认无新伤,才帮着姜姮把轩窗大敞。

        姜姮拎起裙摆将要跳下去,姬无剑道:“王妃,您想清楚了吗?外头可没有王府里的锦衣玉食,荣华安稳。”

        姜姮轻蔑勾唇,毫不迟疑地跳下去。

        为着这一跳,这些日子她在府中练了许久。她本就是武贲世家出来的,骑射武艺皆是自小练起来的,哪怕荒废了七年,总可慢慢拾起来。

        姬无剑方才出去召护卫的时候趁乱给姜姮备了一匹马,就拴在酒肆前的木桩上,姜姮解开缰绳,翻身而上,趁着夜色直奔城门。

        那玉令是辅臣才会有的,以示天子恩宠,人臣权柄,守城厢军本该立即放行的,可一见是个女人,却开始迟疑,多盘问了几句。

        距离梁潇晕倒已过去半个时辰,姜姮心中焦虑烦躁,敷衍了几句,不客气道:“你们已验过玉令,若不放心,可去王府亲自向殿下求证。只一点,殿下派给我的是紧急要务,若耽搁了,全是你们的罪责。””

        厢军久闻靖穆王的凶悍狠戾之名,打了个哆嗦,忙大开城门放行。

        姜姮不记得城外的路如何走,也不知该去哪里,可甫一出城,她便立刻扬鞭狠狠抽下,朝着随意选出的、未知的方向奔去。

        她不知道路的前方通往何处,但知她是离梁潇越来越远了。

        真好。

        骏马踏月疾驰,夜风自身侧飞掠,撩起衣袂翩跹飞舞,她禁不住笑了,发自内心全然轻松地笑。

        这感觉真好。

        她没命地跑,跑了整整一夜,朝光自天边漏隙洒下,云霞出海曙,大地正从暗夜中渐渐苏醒。

        一路上她都在想该去哪儿。成州肯定是去不得的,梁潇一旦发现她不见了,肯定首先往成州派人。

        可除了成州,她可以说是举目无亲,去哪里都一样。

        这样稀里糊涂地跑,人受得住,马却有些受不住,姜姮怕把马跑垮了,经过郊外石亭后发现了一座邸舍,便就此停下,想着歇半个时辰,知会堂倌给马喂草喂水。

        她进到邸舍里,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但凡值点钱的衣物首饰都被她留在了会仙楼,身上只剩一对金镯子。

        可荒郊野岭的,也没有当铺啊。

        她一时有些犯难,坐在桌边饮着茶,想待会儿结账总不能把金镯子拿出来,她孤身一个女人家,又是荒郊野岭,拿出这种招眼的首饰,万一掌柜和堂倌里有生贪婪之心的,那她可怎么办。

        唉,算盘打错了,早知道该吩咐棣棠她们在会仙楼里给她藏一套男装的。

        正当她愁眉不展时,忽听堂倌大声吆喝:“各位官爷请。”

        窄小简陋里的邸舍里霎时涌进几个襕衫束冠的年轻男子,姜姮循声看了他们一眼,收回目光,饮下半瓯茶,又回头看他们。

        庶民裹介帻,武夫绾棹篦,官员则用漆纱幞头。这几个男子虽未穿官服,但束冠极为讲究,是以堂倌一眼便看出他们是官。

        通共四个人,一个身着粗布短打,应当是小厮,并未落座,而是出去料理鞍马。

        其余三个人,为首的大概是中间的那个,从进来就没说话,吩咐茶水糕饼,赁客房都是另外两个人干的。

        姜姮看了他几眼,觉得他应当也就二十出头,身着蓝绸衣衫,眉目清俊,肤质白皙,有种温文尔雅的书卷气,忽略眼底那点愁色,瞧上去倒是极端正温善的长相。

        瞧着面善,而且既然是官,总不会是大奸大恶之徒吧……

        姜姮脑子渐活泛起来,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们说话。

        其中一人道:“此行虽不甚顺利,但总算有些收获,县令也就不要再愁眉不展了……”他压低声音:“那一位既然答应了我们,总不会食言而肥。”

        另一个道:“他可不是什么仁义之辈,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谁知后面会怎么办。”

        “孙兄多虑了,那样的大人物,何必纡尊降贵来哄我们几个无名小辈?”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像是意见不统一,可自始至终中间那个人都没说过话。

        刚才那个人叫他县令,原来还是个父母官啊。

        听他们话里话外,好像是为了一件事而来见了一个大人物,大人物显然在外风评不佳,虽然答应了他们,但他们并不放心。

        姜姮幼时住在王府,曾经无意间听姑父说起过,大燕律例森严,外地官员因公离任是有时限的,根据事情多寡紧要程度而论。

        换言之,不管他们的事情顺不顺利,他们都应该按时回任上。

        他们的任上会在哪里呢?

        姜姮胡乱地想,在哪里并不重要,自打出了金陵,茫茫世间,每一处于她而言都是未知,亦可以是新乡。

        她又看向那个蓝衣男子。

        这么看得次数多了,被他身边的人察觉,调笑:“不愧是帝都啊,城郊野岭竟还有这样的美人。”

        被他一调侃,姜姮猛地把头转回来,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头喝茶,饶是这样,她依然能感觉到有几道炙热视线从背后投射过来。

        刚才那人继续笑道:“我早注意到这小娘子,屡屡看向顾知县,莫非是看上你了不成?”

        那一直沉默,看上去极为寡言的蓝衣男子终于开口,低斥:“你也是朝廷命官,怎得如此轻佻?女子名节重如山,岂容你打趣?”

        说完,他推开椅子,撩袍上楼。

        姜姮端着早已凉透的茶瓯犹豫了一阵儿,起身跟上了他。

        另外两个人眼见那美貌小娘子跟上了他们家知县,互相挑了挑眉,甚是识趣地没有凑上去。

        二楼是回马型游廊,排列着数间客房,蓝衣男子的房间是最里边的天字房,他正要推门,却是顿步,回头看向紧随他而来的姜姮。

        姜姮站在游廊尽头,到底是有些舍不下脸面,脸颊滚烫,却紧紧凝睇着他,像在看一根救命稻草。

        男子默了一阵,抬手把半敞的门关上,退回游廊,朝着姜姮问:“娘子可有事?”

        姜姮犹豫着走上前,仍旧与他隔了两丈远,轻声问:“你有钱吗?”

        她见男子不做声,忙补充:“我……我不是问你要钱,我是有件东西想卖给你。”

        那男子清隽文秀的面容上浮起一丝疑惑,目光却清澈透亮,蕴着点精明之色,看着姜姮。

        姜姮从袖中取出一只金镯子,“真金白银的,做不了假的,我想问你换一些碎银子和铜钱……”

        都怪她太缺乏生活经验,忘记嘱咐棣棠和箩叶给她准备钱,这两丫头也憨,竟真就这么走了,以为她们家姑娘能吸风饮露不成?

        她转念又一想,就算她们给她准备了钱,那也是从靖穆王府里带出来的钱,是梁潇的钱。

        他的钱,哪怕分毫,她也不想再用。

        这样想想,那股积郁胸前的懊丧之气瞬间消散,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蓝衣男子身上。

        他们既是从外地来的,身上总归是要带钱的吧,三个大男人,总不会怕土匪歹人。

        蓝衣男子亦在看姜姮,觉得这娘子虽说衣着齐整,美貌优雅,还隐隐透着股贵气。可眉间眼底却流露出一股脆弱胆怯的意味,只让人觉得,她好像遭受过极深重的苦难,看人的目光都是破碎的,看得人心里没由来的难受。

        他想,她应当不是坏人吧。

        想了一阵,他道:“这镯子太贵重,我身上的钱恐怕不够。”

        姜姮惊喜万分,忙说:“无妨,你有多少给我多少,我可以便宜卖给你。”她生怕他反悔,三步并作一步走到他跟前,将镯子递了出去。

        那金镯子的款式倒挺别致,是两只麟蛇绞纽而成,蛇头相聚组成活扣,看着秀雅,但拿在手里份量极重,沉甸甸,用料甚足。

        蓝衣男子低头重新打量姜姮,她的肤色瓷白无瑕,是那种缺乏血色的白,好像自出生就没有晒过太阳似的,还是刚才那种感觉,伶仃脆弱,几近破碎。

        他从袖中摸出钱袋,倒出一些碎银子和铜钱,终究是不忍心,把另外两个同伴叫了上来,要他们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

        刚才那说笑打趣姜姮的男子惊讶道:“进展这么快?都开始给钱了?”

        姜姮的脸霎时彤红。

        蓝衣男子狠敲了下他的头,他讷讷闭嘴,开始掏钱。

        姜姮十六岁之前是很会用钱的,她虽然对如今的物价不太清楚,但料想不会差得太多,将三人凑出的银钱拨敛到一起,估摸着能找个小县过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待安顿下,她再慢慢找营生,联络父兄。如果可以,剩下那只金镯子她就不卖了,留在身边做个念想。

        生活总会一步步好起来的。

        她如是想,朝三人展颜微笑:“谢谢你们,你们真是好心人。”

        说完她转身要走,那蓝衣男子却叫住了她。

        他问:“娘子,恕我冒昧,你要去哪儿?可有同伴?”

        姜姮摇头。

        蓝衣男子道:“世道很乱,外面很不太平,若要出远门,你孤身一人很危险。”

        他也这样说。从前在王府时梁潇就经常说,世道纷乱,匪患猖獗,临走时姬无剑也对她说,世道艰难,外面的日子不好过。

        她有些怕,可一想到若不投身这混乱尘世,就得被抓回王府日日对着梁潇,那样的日子,她死也不想再过了。

        这样一想,众人口中险恶艰难的人间倒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琢磨着,待会儿走了之后要留意沿途,若遇见绸布店要买身男装换上。万一遇不见呢?这地方看上去如此荒凉,要走多久才能见到镇市啊?

        她抬头看向三人,轻声问:“你们有没有干净的衣物?可否卖给我?”

        姜姮从刚才得来的碎银子里捡出一小块,递给他们。

        那话多的男子笑说:“你还挺机灵的,只是你这模样,就算换上男装也不顶用,谁看不出来你是个女的啊。”

        姜姮不禁蹙眉,青黛间染上几缕愁色。

        蓝衣男子思忖片刻,道:“娘子可方便透漏去处,若是离得近,我们可送你一程。”他见姜姮抬眸看他,冲她微微一笑:“在下顾时安,乃襄邑县令。”

        作者有话要说:  下夹子了,以后更新时间还是晚上八点哈。

        带一下我的预收:《囚香》

        锦宥侯陆雁生年纪尚轻,未娶妻纳妾,老夫人便将贴身婢女染香给他做了通房,用以晓事。

        染香自小在侯府长大,自小活在陆雁生的眼皮子底下。

        小时候,她若是胆敢和别的小子一起玩耍,陆雁生嘴上不说什么,就可劲儿挑剔她家送来的布料,险些断了她家生计。染香怕极了,妥协认错,只陪着他玩。

        长大后,家里要给她定门亲事,被陆雁生知道了,他依旧嘴上不说什么,却买通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煽动她将染香给自己做通房。

        府中人都觉得陆雁生宠着染香,但只有染香自己知道,他对她只有极病态的占有欲。

        染香逃过几回,都被陆雁生抓回来,他坐在榻上,薄唇噙笑,俊秀的眉眼森凉,盯着跪在榻前的染香,悠然道:“你说说,自己错哪儿?”

        自打认识了陆雁生,染香就总是错的,她不想再错下去,精心谋划,终于逃出了侯府,却不想,陆雁生疯了。

        疯到抗旨拒婚,疯到布下天罗地网来抓她,疯到要把她永远困在他身边。

        阅读指南:1v1,双c。男主真病娇,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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