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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恨他


姜姮霎时一瑟,浑身冰凉。

        她想了很多,起先觉得新婚之夜被他折腾得险些滑胎不过是意外,他若想,不必这么麻烦,一剂堕胎药下去干净利落。

        毕竟,现在他的话,王府内已无人敢违逆。

        这一瞬间,电光石火的,她好似又读懂了他几分。

        他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可又承担不了强行堕胎可能失去她的风险,内心痛苦撕扯,只怕盼着这孩子能懂事些,自己乖乖去死,别让他为难才好。

        姜姮抚上腹部,掌心蕴热,似乎能感受到那个小生命正顽强成长。他真是聪明,知道自己不受父亲喜爱,悄悄藏在母亲肚中三个月,待胎像稳固后才被发现。

        他大约是真的很想活吧。

        姜姮的手颤抖,指腹剐蹭着柔滑细腻的绸衣,泪水无声的垂落。

        浴房里很暗,鎏金烛台上的蜡烛熄了大半,梁潇没有看见她泪流,仰靠在池壁上,叹息:“姮姮,你会不会有后悔的时候,如果当初你能守住贞洁,没有委身于辰羡,那我们一定不会是这副样子。”

        “我自小便活在辰羡的阴影之下,我奋力厮杀,只求余生能摆脱这道阴影,可如今,我再也摆脱不掉了。”

        “为什么你不能完完整整只属于我?”

        姜姮咽下喉间那股酸涩,道:“我和辰羡清清白白。”

        梁潇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都没转过头看她一眼。

        姜姮抚在腹间的手慢慢合拢,指骨凸起,浮在细白的手背上,有种脆弱伶仃的美感。

        她想问:可我从一开始就是辰羡没过门的妻,你若不想要这道阴影,那世间女子千千万,为什么偏得是我?

        话未出口,又觉得乏味无聊,囫囵咽了回去。

        她安静地上前伺候梁潇沐浴,给他擦干身体,而后回寝阁。

        当夜她辗转反侧,总在现实与虚幻中混乱交替,闭上眼睛就会出现梁潇盯着她阴沉地说:“这孩子,命可真大啊。”

        她开始不敢睡觉,因为一旦闭上眼就会做各种各样的噩梦。

        有时会梦见一个小孩在哭,泪眼汪汪地对姜姮说他很想活;有时又会梦见少年时的梁潇,被关在一个小院子里,神情阴郁,性格扭曲;有时梦里的那个小孩会忧伤地看着姜姮,冲她摇着头说:爹爹不爱我。

        她陷入一种极度撕扯的境地,终于某一日清晨醒来,感觉腹部痉挛刺痛,掀起棉被,下面一滩血迹。

        梁潇吓了一跳,赤脚奔出寝阁高喊着叫太医。

        姜姮麻木地盯着穹顶看,以为自己会中途晕过去,可是奇妙的,整个过程无比清醒。

        她能感觉到腹部如坠铅块,撕裂般的痉挛疼痛,有什么东西于点滴寸光中离她远去,太医给她灌了几碗药,周遭乱哄哄的,舌尖苦涩,身体冰凉,稀里糊涂的,坠入黑甜的睡梦中。

        她昏睡了整整四天才醒,醒来便见梁潇坐在床边,手捧一卷书册,点一根蜡烛。窗外天光暗淡,分不清是黎明还是傍晚。

        梁潇见她醒了,立即将书扔开,覆手试她额头温度,随即轻呼了口气,隔被衾轻轻抚上她的腹,道:“太医说了,只要仔细养好身体,不会影响诞育子嗣,我们总会再有孩子的。”

        姜姮蜷缩在被中,面色苍白,纤秀柔弱,内心的恨灼若熊熊烈火,她暗自道:不可能!我绝不会生你的孩子!

        她于少年时,曾违背伦理纲常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深受良心拷问与煎熬,又逢家族巨变,面对他时始终难言出口。终于,这一点让人愧念挣扎的爱意消磨干净了,她再也不爱他了,多疑如他,也不会相信,她曾经真的爱过他。

        正好,省却许多麻烦。

        七年前的记忆,幻化成魇,徘徊于睡梦中,经久不散。

        姜姮伏在香案上辗转,末了,竟是被饿醒的。

        她带着一点初醒的茫然,环顾四周,空空荡荡的只余几张桌椅,而窗外残阳如血,巨衫高松下错落的歇山红顶,绵延耸立的朱墙黛瓦,圈成四四方方一座囚笼。

        她想起自己跟梁潇闹翻了,被囚在这里,又看见了桌上的青菜汤。

        汤已凉透,飘着白色油腻的细块,味道绝不会好,但姜姮还是端起来一饮而尽。

        喝完她默默想了想,梁潇是个好面子的,不会朝令夕改随意将她放出来,躲在这里挨饿,总比要被他逼着生孩子强。

        夜间许太夫人听说了两人闹翻的事,非派人去请梁潇到自己院里用膳,眼瞅着儿子喝完一盅汤,许太夫人满脸堆笑道:“我瞧画像上好几个官家女子都挺好,不如纳进来给你做侧妃。”

        梁潇面无表情道:“母亲若是太闲,多操心操心玉徽的事,儿子这里便不劳您费心了。”

        许太夫人哂笑:“玉徽有什么可操心的?倒是你,那姜姮就是个不懂事的,总惹你生气,不如早早休妻,娶个可心的回来,再纳几个妾,给你绵延子嗣。”

        梁潇将筷箸放下,道:“儿子用完了,母亲慢用。”

        说罢,起身要走,许太夫人忙起身追上来,道:“你要不喜欢那些,母亲再给你找,那姜姮是生得美,可我不信,偌大帝都,就找不出比她还美的。她有什么啊?要家世没家世,要性子没性子,她哥哥来给我拜寿,你瞧瞧穿得那叫一个穷酸……”

        梁潇不再理她,阔步走出廊庑,管家迎上来,禀:“谢夫子求见。”

        许太夫人还在他身后絮絮叨叨,梁潇回头冷瞥了她一眼,她立即乖觉地噤声。回归安静,梁潇揉着脑侧沉吟片刻,道:“请。”

        原是谢晋回去左思右想,放心不下姜姮,连夜将她给自己的纸笺都做好了批注,捧着书匣子借口归还,再登靖穆王府。

        梁潇打眼一看那匣子,厚厚几摞,生怕姜姮辨别不明皆以正楷书写,便知谢晋必是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写出来的。

        他心底陈杂,偏面上笑意温润:“夫子何必这么着急?您还不知道姮姮么,她懒散惯了,便是写给她,她也未必会看。”

        谢晋抿了一口热茶,在热腾腾的茶烟中正色道:“姮姮能耗费时间写这么多书笺,便可知她好学之心不假。为人师表,莫不期望学生善学好思,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姮姮愿意学,我便愿倾囊相授。”

        梁潇笑道:“夫子境界高远,绝非我等凡夫俗子可比。只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姮姮贵为靖穆王妃,原就不必再吃读书的苦。总归她这辈子是要锦衣玉食的,难道还怕我养不起她么?”

        谢晋严肃道:“可她是个人,并非摆在那里可供观赏的物件。她得读书明理,得有自己的思想。”

        梁潇戏谑:“夫子这话说的,倒好像是我拦着她,不许她读书一般。”

        两人说着话,箩叶来了。自打姜姮和梁潇闹翻,做为姜姮的贴身侍女,箩叶和棣棠便被赶去了后院幽禁,不许她们出来,也不许她们同别人多说话。

        此番,姬无剑奉命把箩叶带出来,不过是想让她把谢晋搪塞过去。

        箩叶朝谢晋轻压了压腿弯,恭敬道:“王妃说将书匣子拿给她,她会看的。只是她偶感风寒,身子不适,就不出来见夫子了,她命奴传话,多谢夫子苦心教导。”

        “偶感风寒?”谢晋蹙眉:“昨天还好好的,怎得如此突然?”

        箩叶怯怯看了一眼梁潇,小声说:“便是昨天多饮了些酒,又贪凉吹风,这才病倒。太医已来看过了,并无大碍,夫子不必担心。”

        谢晋缄默许久,蓦得歪头看向梁潇,“当真如此吗?”

        梁潇为谢晋再斟一瓯茶,状若平常道:“我早就说了,您这位弟子可是任性顽皮得很。”

        谢晋盯着他细觑,问:“你当真请太医给她看了么?”

        梁潇忍俊不禁:“越说越离谱了,我倒成什么人了?连自家娘子病了都不给她求医问药吗?”

        “好。”谢晋站起身,道:“既然太医来看过,总得开方子抓药吧,你现在带我去看方子和药。”

        梁潇笑容渐冷:“夫子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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